白锦御

十七

郭追认识小云雀的时候，她十八岁，但模样还更小些，如果不是她从小在天城的街巷之间长大，许多人可以作证，郭追还怀疑是她假报的年纪。但她确实很会扮少女姿态，聪明与天真总是恰到好处，令人称赏，又不让人警惕或轻蔑。

今日之前，郭追还是很容易将她当做少女，像是他不曾认识的幼妹，叫他怜惜保护，然后忐忑等待投向他的热切眼神有朝一日投向别处。

但现在，久已成人的女子卸下了她天真的妆饰，坦然地向郭追展露她全部的智慧与野心——

“我就知道你在尘埃落定之前就会自己找来，他一门心思为你着想，但还是我更了解你。”

她笑意盈盈，像是很为此得意，郭追兴师问罪并不值得她害怕。

“其实想法早有了，不然也抓不住机会。本来是想在合适的时候同你商量，反正金局长丁老板那些人作了这么多恶，出一件震动县城的大事是迟早的，我们借机在中间推波助澜一下，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，再由你出面收拾残局，就算不能一举把那些恶人拉下来，也能凭此把你推上去和他们对抗。

“不过我没料到金局长这么早就准备抽身，也没想到他身边还有那么个心向着你的妙人。有他帮忙，倒叫我有机会在更短的时间里制造出更轰动的事件。他是想你最好清清白白……可最后要你出面，你终归肯定还是要知道的，不过，你越晚知情，最后的效果就越好，我也就暂且听他的意思，没有告诉你。”

“你这么为我着想，对你有什么好处啊？我介绍你到李佳的实验室里当助手你都不去，非要在街头当个卦姑，难道是等着我当上警察局长，给你谋个更好的出路吗？”

小云雀“嗤”地笑了：“我才不在乎那些。再说，你又能给我什么出路？难不成娶我做局长太太？”

郭追更加不解：“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？”

“因为天城县是我的家。”小云雀郑重其事地回答，“我小时候父母就过世，在你之前，都是附近的街坊好心照顾我。我吃着百家饭长大，又拜了师傅学算卦的手艺，一辈子都受这座县城恩养，当然盼望这里永远安宁和乐下去。可他们偏偏在这里建造了兵工厂！

“那时候你刚到这里来，你是看着兵工厂如何扩张，如何官商勾结，把天城变成了如今的样子——百业凋敝，所有人都依附着兵工厂苟延残喘，而他们竟还想着榨取更多！郭追，就算你不是出身天城，当你看着丁老板他们横行霸道，难道你就没想过让他们彻彻底底从这里消失吗？”

想过，当然想过。郭追在心中回答。苦寻真相却不得大白，手握正义而无从伸张的压抑，他比谁都更有体会，他希望能够带来改变，所以查案追凶比谁都拼命——只是，他甘愿拼尽自己的性命，却从未想过要拿别人做代价，更不要说利用身边亲近的人……

没得到郭追的回答，小云雀以为他还没下定决心，又向他讲述了另外一件事：“你肯定从他那听说过翠云的事，做女工时受丁老板逼迫，被金局长解救，又出钱替她母亲医病、送终，说她是报恩才委身做了金局长的情人。可现在没多少人记得，她的出身原本是不错的，她父亲投入家产搞实业，现在兵工厂的厂房，本来有一部分就是他们家的纺织厂。后来丁老板靠着官场上的关系开起兵工厂，看中那一处地方，就设法侵吞了去。她父亲奔走申诉，可官商勾连，互相袒护，叫他控告无门，气急之下，染病而亡，留下翠云，为了养活自己和母亲，不得不到兵工厂做工赚钱。”

翠云的前事蒋浩风确实同他提过，只是他们都觉得翠云实在不像是寻常女工出身，小云雀所说的家世，倒也解释了她的知书识字，但也让她后来的选择越发不可思议起来：“兵工厂做大到现在的规模，何家之外，就是金局长出力最多，这样说来，她所谓报恩，岂不根本就是委身仇人？”

小云雀瞪了郭追一眼，仿佛对他颇为失望：“那她又能怎么办呢？她恨透了丁老板也无力做什么，更何况是金局长。她最好只记得那一点恩情，报恩报到自己都相信了，才能理直气壮地活下去。”

“所以，我做的事，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。”她盯着郭追，露出点咄咄逼人的神色，“我和你的目标都是一样的，所以，你不应该拒绝。”

“既然你一开始就这样笃定，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？”郭追垂下头，揉了揉眉心，现在的小云雀让他很难完全相信她的任何说辞，“既然我注定是要加入其中，你直接找我总比暗中联系蒋浩风稳妥得多，即使是何家的命案，只要留心打探，没有蒋浩风，你也一样做得成。你早就对他留心，却等到我和他结交之后才拉他入局——你根本不敢确定我会帮你，所以选择和金局长做一样的事。”

小云雀的脸色略微变了，面上的坦荡落下一点阴影，又被她很快收拾。

“我不希望你这样想我，但你这么说，我也没法反驳——你是我最重要的一环，我不能让你也成为变数。不过，”她对天举起一只手，“我发誓，我从来都没骗他什么，他清楚每件事的风险和后果，可他只是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，甚至比我还更加急切。”

这就和蒋浩风的说辞有些出入了，按蒋浩风的说法，他是在火灾之后才觉察到小云雀的意图，又由此产生了自己的一番计较……郭追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，一下一下地砸着他的脑子，要从他最不设防的人口中辨出谎话和真相，这让他头痛欲裂。

这样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小云雀的双眼。“他是不是没和你说全部的实话？”她伸手拿起丢在两人之间矮几上的红色纸条，“‘没有时间了’，金局长没有多少时间了，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小云雀的语气让郭追警觉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漏掉了一些关键信息，导致眼前的一切矛盾重重。

“你该知道，他和翠云不过是口头上的姐弟，落在纸上，他不过是个生人，所以，他是一个绝佳的掩护——”

怪不得何家离开，丁老板与金局长关系日渐紧密的同时，蒋浩风也突然多了许多出门的机会——金局长谨慎，不会明目张胆接受丁老板的行贿，于是便叫蒋浩风经手，就算事发，还有推卸辩护的余地……但这也就意味着，蒋浩风是一本活着的账册，无论丁金二人是抽身还是落马，他都难以善终。

最后一块拼图合上，郭追感觉浑身的血都凉透了——原来蒋浩风从没奢望过被他搭救。

可小云雀犹嫌不足，还在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说话：“他打定了主意，不顾生死，但我觉得你还是该知道的，前次翠云找我，让我为她算一件大事……”她站起身，像是害怕隔墙有耳，附在郭追耳边，低声诉说，眼见着郭追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——她知道自己达成了目的。

“虽然我确实靠骗人为生，但我不会编出这种话骗你。”小云雀退回椅边坐下，双眉微蹙，并看不出劝服对方的放松和得意，“你问我为什么宁愿做个卦姑，因为不管是翠云，还是别人，他们诚心找我算卦的时候，都会以为自己是在与老天沟通，说话总会诚实很多，也不小心很多。这样，我才能帮你听到很多事，哪怕他是故意瞒你的。”

郭追没有回应，甚至没有看她一眼，他久久盯着地板，久到小云雀心中隐隐不安，想要再度开口说些什么……

“小云雀，”郭追终于说话，“你要答应我一件事——”

【我悟了，文中这对其实是不健康关系，二少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灾星……总之全员恶人了属于是……（崩溃）（尖叫）（爬行）（咣咣撞墙）】